[轉。] 改變 2009——黃舒駿專訪 (with 改變1995)

改變 2009——黃舒駿專訪
◎孫孟晉 (2009/4/17)

(一周之間,要採訪四個法國導演,兩個歌手,一個鋼琴大師波裡尼,一個合唱藝術專家,還有……這就是我目前的全部生活,為一個電視節目出賣所有的力量。其實,對黃的感覺已經很遙遠了。)

A:孫孟晉
B:黃舒駿

A:這個時代,不是你剛出道的那個時代了,你有沒有抵禦過?或者說,如何去平衡的?

B:我覺得人有兩部分。一部分是你有沒有很幸運地找到可以不斷轉變的角度,另外一個是,你即使知道這個時代改變了,你依舊想要保留什麼。這兩件事情是一直不斷地做平衡的。後面說的部分是千古不變的地方,比如像是我到現在都非常堅持,我不准任何人改動我的一字一句。說實話,我只想擁有自己一個小小的天地,維持自己所擁有的美好。

A:我記得你第一張專輯裡有首歌《天平座的女子》。在你身上,我也看出有天平座的氣質,平衡得很好。但同時,你又是非常苛刻的。你這個人在內心裡面永遠是苛刻的,你覺得活著累嗎?

B:我的確是在歌詞文字的部分相當苛刻,我這麼苛刻的原因是:我越來越覺得這個社會是一個亂數。我們自己掌握自己心目中的美感或者準則的話,這無以為繼,所有的事情都不會存在。那我覺得還能夠堅持在文字上的執著,當作我自己存在的一種自我肯定。不管時代如何變化,我在文字方面這樣執著,那是一個讓自己安定的力量,雖然那是相當苛刻,那會造成痛苦,但是痛苦過後,可以對生命造成一種安定的力量。我是可以承受的。

A:聽過你很多作品後,儘管發現你變化不少。包括你唱過一些像Leonard Cohen那樣的風格,非常陰鬱的。但我相信,你很早就找到了屬於你的聲音,在第一張專輯裡就出現了,這種聲音是你的標誌。你什麼時候開始找到這種聲音的。

B:我想我小時侯和大家一樣,是一個狂熱地聽音樂的孩子。那時候盡可能把身邊所有能找到的音樂盡量吸納到自己的小世界裡。各種音樂聽到之後,你會有一個傾向,這個傾向會自然地發展,其實那個聲音一直在。我自己對愛爾蘭的搖滾樂、民謠都非常地傾心,我一直覺得我好像聽到那個吹笛人的呼喚。自己在做音樂上,受到這個影響。所以從《我是誰》開始我就想展現我內心裡真正想展現出來的聲音。我覺得每一個創作者都會面臨,你自己內心真正的呼喚。

A:我覺得有種評價是非常正確的。在你身上有種文人氣質,你有種情懷在裡面。而陳昇不同,是流浪歌手的狀態,完全和你不一樣的。你覺得評價得準確嗎?

B:我每次聽到別人對我的評價,我也是有兩種感覺,一種是很驚喜,啊,原來別人是這樣看我的。雖然我自己沒有覺得我怎麼的文人。而陳昇是一種流浪歌手的感覺。我的確在創作上對於一種美感,是有一定的要求的。我感覺我寫一首歌,像是在寫論文,更勝於只是一般地抒發情緒。

A:在你的歌曲裡反應出不同的面相。它會有調侃,諷刺,也會有抒情。這個時候非常地冷靜,那個時候又有種溫暖,我不覺得你歌詞很絕望,你還是在等候什麼,盼望什麼。溫暖和冷靜是兩種不同的東西。另外一個層面,我覺得你喜歡睿智的東西,是睿智和體驗結合起來。你的歌詞內容是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結合在一起。

B:那就像我們所有的情緒,喜怒哀樂,我們都可能表現出不同的面相。你對你愛人表現出來的和你對你敵人表現出來的是截然不同的。創作的過程中也是。我覺得我的真我不是單一的。當我寫出一個相對嚴謹或者相對古典的文字的時候,同時我會試圖去創作一些比較調侃的,後來人家稱為黑色幽默的創作風格或者筆法。我覺得這也是在內心裡做一個平衡。我不是時時刻刻都那麼嚴肅、古板,我一樣有深情的,我一樣有我的調皮的一面。我覺得這是一個自然的狀態,但是每一個人在鬆緊之間都會有一個調和,我並不是只追求某種重量就可以滿足的,但是在這種調和中對我自己在創作上是很大的一個挑戰。

A:你的前兩張專輯都是在讀大學時寫的,但這兩張專輯已經非常成熟的。我至少能想像當年你是少年老成的,是這樣嗎?

B:先講外型,我自己看了我小學時10歲的照片,我真的長得格格不入,我真的長的不像同學。小時候就比較早熟,我從小就喜歡想遠遠超過我的同學。甚至我想結交的朋友年紀都比我大。可能就是某種天性,在創作的時候我一開頭自己有個理想,我不希望寫一些大家都可以寫的東西,所以我在創作的時候自己設定一個理想,我希望自己的承載的是關於人性、生命,而不是在生活中一些小小的感觸。比如講愛情,我希望講到愛情最最核心的那部分,而不是個人的小情小愛。我記得以前我寫一首歌,《在哪裡》寫的就是:親愛的,你的身體在我懷裡,但是你的人在哪裡。甚至已經有點禪宗的味道了。所以我試圖去寫本質上的東西,就相對來講,會比較老成,一直到今天,我覺得我的人生有點倒過來長的。我現在看我20歲的時候寫的東西,我會覺得這個傢伙太可笑了,太可愛了。他花了太多的時間來猜測我的人生會是怎麼樣的,為自己的未來寫了很多自以為是的東西。我擺出一副看破人生的樣子。但是現在,我回頭看我20歲時候寫的,我會想我怎麼寫得那麼準。至少我猜中我自己的人生。我並沒有覺得它所描寫的未來的我有多大不同,我幾乎照著自己猜想的軌跡在走。比如像寫《戀愛症候群》的時候,坦白地講,大家都覺得我一定有很多戀愛經驗,其實寫出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有什麼戀愛經歷,那時候在大學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個很蠢的男生。自以為念很多書,很多女生會喜歡你。但其實女生根本不喜歡你唸書多不多,她們是喜歡你好不好玩,有不有趣,照不照顧她。但是這方面我一無所知的。我是用猜測的心理去寫,後來我自己有了許多感情的經驗與故事之後。我再回頭發現真的沒有跳脫我當初寫的那些東西。所以這在創作上對我來講是一個非常奇特的經驗。倒過來講,我覺得現在我反而比20歲的時候整個人要輕盈一些,我不會這麼重地去看待很多事情。

A:我想瞭解你喜歡哪些文學大師。

B:從我高中的時候開始講起,我的導師就是教中文的,他介紹我好多文學類和哲學類的書。比如說文學類的話,我自己看了很多作品,泰戈爾的詩集,托爾斯泰的作品。薄伽丘的《十日談》,我對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喜歡,遠勝於對他的戲劇作品的喜歡。那時侯在台灣能接觸到的一些詩人比如說餘光中,我們那時候也會念張愛玲,自己也很自以為是地去看一些很深的東西,比如說黑格爾的東西,《哲學原理》這樣的書。有時候只是某一種流行的心態,我想成為一個很有份量的,很有深度的人。其實哲學書沒有念通。但是這些吸收的過程對我有幫助,後來做流行音樂,本質上還是希望我的作品,不成為一般時下泛泛之輩寫的文字。

A:我記得大陸剛開放時,出了《莎士比亞全集》。我沒錢買全套,挑了一本,就是《十四行詩》。

B:他對我影響最大的是,他有辦法對一個人講這麼多的話。那是要非常強的能量。不見得他有多愛那個人,但他的才華是在同一件事情上使用這麼豐富的文字去表達,我覺得是相當驚人的。一直到現在,它都還是我定期會瀏覽、自我提醒的一本詩集。

A:我發現你有這方面的影響,寫一個愛情感受,用很多的筆觸去寫,也是驚人的多。其實一個讀了那麼多書的人,會很清高,當年在你的氣質裡,應該會有那麼一點點驕傲。驕傲的氣質是有正反兩方面的。你會看得比較高比較遠,但對你生活又會有影響,對於日常生活的瑣事會不屑。是這樣嗎?

B:你講得非常準確。回想過去這段時間,我甚至覺得我對不起我的父母。因為我對於我自己所謂的追求理想放得比較高比較遠,對於身邊的瑣事,是有一種很自然的忽略跟無視於它的存在,那個時候我總是想說,我把我自己所有的能量集中在自認為最有意義的地方去發展。但是的確在生活中有很多的地方是非常隨性和不在意的,這部分,回想起真的感謝父母對我的包容。特別我在過去的音樂歲月裡,出道二十年,至少前半段是這樣。那時候完全無視於他人對我的任何評價。只是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到了後半段的時候,自己會反思。到了一定階段,其實我對於自己是有很多不滿的。而這種不滿我仔細去想來自何方。相當部分來自於這種恃才傲物,已經發展到連自己都不喜歡自己的地步。現在,我真的可以那麼平和地看所有的事情。我覺得不同的階段做不同的事情,就跟創作一樣。在那個階段,可能我整個人的狀態都是很不通風的。我覺得我現在通風狀況很良好,可以接受任何的可能。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完全沒有忘記我原來是什麼樣的人,這點在我心中永遠是很確定的。

A:我想問你第一張專輯企劃的口號——「超越羅大佑」的人,不知有多少。我只想問,對於那個環境的你,這種口號,我相信會帶來一些障礙的。這種障礙你後來發現了嗎?

B:當時我出道的時候就因為這個企劃,它同時產生兩個現象。很意外地我的唱片銷售非常好,另外一方面就是你剛才說到的,因為羅大佑在那個時代是有一批擁護者,他們是沒有辦法接受一個初生之犢的,他們覺得有點褻瀆他們的偶像或者神。就這個企劃本身,我覺得是禍福難料的。在那個時代,還好有一個銷售量本身的支持。否則這對新人來講是個很大的壓力,你要承受很多很多的批評。我還記得發行的第二個禮拜,有個報紙一篇文章的標題是:「超越羅大佑?(問號)笑話!(驚歎號)」我收到很多歌迷的來信。有一個高中女生,她從頭到尾罵我,而且寫了洋洋灑灑一大堆,前面我都忘了,但是她最後的一句話,我永遠記得:「哼,一個男孩,是不可能勝過一個男人的。」我對這句話印象很深刻,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我永遠忘不了這句話。當然,我覺得這句話可以去詮釋的這樣的一個意思:一個男孩是不可能贏過一個男人的。

A:羅大佑在80年代初出了第一張專輯,而你是88年,在你前後也有陳昇,還有其他一些對社會、對人性有比較深入反映的創作歌手。因為那個時候正好是兩個時代的轉型期,80年代初是一批,而我覺得87年88年是第二批出來。而後面很少有這樣反省意識的創作歌手出現。這應該是社會轉型下的產物吧。

B:我想我們的確在時間上是有一些幸運的地方,甚至比羅大佑的時代更幸運,因為在羅大佑的時代,需要承受的壓力是更大的。因為那個時候台灣的整個政治氛圍,我們界定是戒嚴時期之前和之後,那時候政治氛圍還是相當可怕的。對於它所表達的內容,有很多是一種是禁忌,很多是在刀鋒邊緣的。到了我出道的時候,88年的時候,既有前面那段文藝創作的嚴肅的一面,又有剛好開始碰上整個流行音樂在市場上打開一個很大的商業格局的機會。站在這個當口,我的創作是很容易被放大和被接受的。那個時候台灣的整個經濟情況非常好,唱片的銷量到了一個想像不到的巨大的量,吸引更多的人來投資、支持以唱片為核心的創意的事業的發展。我覺得我在創作的過程中,並沒有受到意識形態的壓力,所以我充分地展現我各方面的想表現的內容。我同意那是一個轉型的階段,但是我要提醒大家,那個時代也有非常非常多的能人,不是每個人在這個轉型的時代能轉過來,讓大家認識的。有部分是自己的特質,但有部分是環境給我們的機會。

A:接下來我們具體談談一些歌吧,我們的節目要播放MV,所以也只能盡量挑有MV的歌來講。《不要只因為他親吻了你》,這首歌似乎是寫給你某個女性朋友的,歌詞中間還有一個「第三者」的感覺。

B:這首歌非常有趣,因為我的確在高中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紅粉知己,也是我這輩子唯一的紅粉知己,現在想想,也只有年輕的時候才會有紅粉知己。因為到了一定年紀她肯定會成為你的愛人,或者普通朋友。不會這麼巧妙的是紅粉知己的角色。我認識一個女生,念大學時,是不同的學校。因為我們很要好,有一天她對我說:「舒駿,我告訴你,我一定讓我男朋友親吻我之前,讓你先親吻我。因為你對我來講比我男朋友還重要。」我說:「好,太棒了。君子一諾千金!」結果她突然有一天打電話來說:「對不起,我已經被親走了。」我說:怎麼可能突然發生這種事,她說非常對不起,那個時候是中秋節,她和學長在中秋的一個聯誼活動。兩個人坐在草地上,後來很盡興,聊到後來就情不自禁地親吻了。於是她就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我說這太荒唐了吧。只是親吻了你,你就說他是你男朋友了。你會不會太隨便了。可是她說,她一直告訴自己,誰先親吻我,誰就是我的男朋友。除了你以外,就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我一定要遵守我的承諾。這是從一個非常純情、可愛的故事。讓我寫出了《不要只因為他親吻了你》。當然事後證明他們很快就分手了。每個人在初戀的時候有種單純,甚至有點蠢的地步。但是它的確給了我很大的印象和影響,讓我寫出這首歌。

A:回到講《戀愛症候群》,我見過很多人念叨著你這首歌詞。其實仔細看,是3段式的,最初是忘我的愛,後面是後悔當初,走向墳墓的感覺。最後一個,是思念的痛苦。這個是三段式的。我還是想問,你當年肯定觀察能力很強。

B:那時候有一個方便的地方,雖然自己沒有談過戀愛,我大學住校,那個時候我看周圍的室友,你可以看到每一個人的生活狀態,很方便地觀察許多人談戀愛的時候,生活行為個性上的轉變。我把這些例子組合起來。雖然我個人的經驗,在那首歌寫的時候占的比例非常低。但是事後在自己人生經歷的感情事情,跟自己在談戀愛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態度,都完全沒有超出這首歌寫的範圍。就是會做一些又可愛又愚蠢的事情。所以的確是像你講的,在年輕的時候有一點悟性,總是有辦法超出個人的經驗去寫一些完全沒有經歷過,但是我認為大家能有反映的東西。這就是《戀愛症候群》到現在大家還是喜歡的原因。是因為我猜測的工夫還算不錯。

A:《未央歌》這首歌無論是曲還是詞都很用心,我知道這裡面和小說有關。你怎麼用小篇幅去表現大書的?

B:我聽過一個女歌手叫Kate Bush,她寫了一首歌,根據古典名著《呼嘯山莊》寫成一首歌。那時候我非常驚訝,她有辦法把這樣的古典名著寫成一首歌,就激起了我一個向她挑戰的念頭。我也要寫一本書,我要把這本書寫成一首歌。在那個時候,我第一個選中的書就是《未央歌》,《未央歌》在我初中上高中的那段時間流行,是那個時代的中學生或者大學生最重要的書。雖然很厚,但是人人都得看,否則你在學校好像沒了話題一樣。把一本600多頁的書寫成4、5分鐘的歌,你要濃縮,非常非常的困難,我是忽然有一天靈機一動,翻到書中最後一頁,就是男主角親吻女主角的那一幕當作我的歌的開頭,於是才破冰寫完這首歌。

A:你第一張專輯的名字《馬不停蹄地憂傷》,這個歌在我看來,寫的好像就是你的人生——馬不停蹄的憂傷。

B:原先是我的口頭禪,裝文藝青年。我不想起名字這麼簡單,我就特別文縐縐地說:我馬不停蹄地憂傷。在跟同學相處的時候,每次講出來他們都噁心到不行。關於是不是像我的人生,我有一種不太願意承認的同意。就是說,不自覺地給自己一個註腳,預示了我自己一生的一個情調,馬不停蹄地憂傷。就像我在寫《未央歌》我聽說那個作者他已經是個老人,他常常看著自己的舊照片,暗自怨憤,也不和人來往,他是一個脾氣很古怪的老人。我一直有強烈的懷疑,我將來老的時候也會像這個孤獨的老人一樣,我寫的時候如此地年輕,如此地開心,只是因為好玩,一時興起寫出來的。我現在越來越有可能,如我當時寫的樣子。

A:《思念進行曲》,你會寫:思念將我淹沒、擊倒,或者捆綁,壓迫。我覺得到了這個時候,你的歌詞的感覺和您早期的愛情歌曲的感覺有所不同。

B:這個歌詞原來是我寫的一封信,就是還會寫信的時代。但是我沒有寄出去,於是我把它留在自己的抽屜裡,然後就變成自己的歌。這首歌幾乎是一氣呵成的,就是一時激情洶湧寫就的。我覺得一個在戀愛中的人,當你找不到你的愛人,比如說突然失蹤了,暫時聯絡不上的,產生的急噪心情,代表了一種對愛的狂熱。特別是《進行曲》這樣一個叫法,很少有人把這麼柔的思念,用比較強烈的語法去做一個改變。所以,我在音樂形式上有突破。

A:這首歌裡有愛爾蘭音樂的感覺。

B:剛剛已經說了我對愛爾蘭音樂的偏好。我在寫這首歌決定用一個特殊的音樂形式,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可以把思念寫得這樣雄壯。

A:人每個階段對於感情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有時候會更善感,有時候會更脆弱,你說你是四十一歲的王老五。我覺得,你可能對婚姻有種恐懼,覺得是埋葬愛情還是怎樣?

B:我對於婚姻是懷疑和恐懼的。來自於我有一對非常幸福的父母。他們到今年結婚是第49年,明年是50週年,就因為我看到我父母這樣的幸福,他們到今天還是起床兩個人講話,不停地講到睡覺,我一直我覺得我一定要找到這樣一個女人才結婚。就是由於我父母太幸福,對我內心產生了一個嚴苛的標準,特別是我做一個對照,發現我周圍離婚的結婚的人這麼多。在婚禮上,現在人很想把兩個人塑造成命中注定,但很多人不久就勞燕分飛了。我會覺得太兒戲了。我的確對這件事有些懷疑。用更嚴格的標準來看待,我從來沒有放棄,也沒有說不結婚。我真的想找到那麼契合的人,我才能結為伴侶。

A:到了那張《我是誰》的專輯,這張專輯曲風是變化很多的,尤其是《我是誰》。我覺得這個歌偏向這種風格:陰鬱、低沉。跟Tom Waits、Leonard Cohen有點像。這個還是你嗎?

B:《我是誰》這張專輯當時面臨創作上的對自己的一種懷疑。這種懷疑,我形容是創作過程中的叛逆期。是自我摧毀後的重新建立。所以會從根本的本質談起,就是我是誰。我們常常會懷疑,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它的確是在我作品裡比較特殊的一個。

A:蔡明亮的作品我是很喜歡的,尤其是他早期的作品。你為他《青少年哪吒》配樂,包括這首《我是誰》。

B:其實那時候找我的時候我也很意外。是我的第一部電影配樂。我們兩個都在做一個非常全新的嘗試。因為台灣製片的環境的原因,預算上具有很大的限制。我也是在非常拮据的預算情況下,急中生智去尋找一個簡潔的音樂形式去配合這個電影。想不到就有一個意外的效果,是一個很難得的經驗。

A:那麼在《見怪不怪》這首歌裡,正好反映了那個商業化最厲害的時代,它幾乎完全顛覆了台灣80年代歌壇形成的東西。

B:《見怪不怪》是表現的那個時代,我們所認為的社會亂相。社會亂相你如果用一個比較嚴肅的方式講它,越講越沉重。我就用了見怪不怪,雖然我覺得很怪,但是我告訴人家要見怪不怪。所以這最符合我的方法:用一種調侃的諷刺的語法,講一種我認為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那時候的狀態下寫的這首歌也滿符合當時的情境。

A:說說你的恩師楊明煌吧。

B:做《山盟海誓》這張專輯的時候,我們最後的混音是在洛杉磯完成的。我記得有一首交響配器的歌,在混音的過程中,混音師說,OK,你們來聽看看,我已經做完了。聽到某個地方,楊明煌說,這個地方有雜音,那個錄音師說沒有,我不可能讓你的音樂有雜音,他說就在這個地方,錄音師再反覆聽,還是說沒有。最後當在播放的時候,楊明煌輕輕地摁了一個音,在那軌上有個撲的響聲。是大提琴在拉的時候,弓打到它的琴身的一個聲音。連這樣的聲音他也聽得到。在那一刻我會覺得做音樂必須要這樣的工夫和這樣的執著,其實老實說我也聽不出來,混在整個混音的音樂裡是聽不出來的。但是他即使這樣的細節,他都要求到位。我已經在很多的場合訴說過楊明煌對我的重要。就是說我如果今生這條路上最幸運的就是碰到他。他讓我知道做音樂應該到怎樣的規格和要求。更不要說我們之間很多在音樂上的理念,生活上的交流。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幸運。我很有幸地是和他一起創造了我最重要的幾張唱片。當然我也很不幸的是,在95年的時候我失去了這個非常要好的朋友,讓我在95年之後必須要孤獨地面對這個環境和這個世界。我希望我一直有機會來談論他,讓他用另外一種形式繼續存在於我們人世間。

A:在《改變1995》這首曲子裡,你寫得很動情。也就是說,你寫了他離去後世界上發生的事情,這個很感人。你斷斷續續寫了6年。

B:我只是找到一個點。當一個人離去,第二天整個世界發生的事是和他沒關係的。像這麼多我們習以為常的事情,對於一個在1995年離開的人,他是渾然不知的,包括我裡面寫的,像鄧麗君,像張愛玲,像戴安娜王妃,他對這些事是渾然不知的。我是用倒過來的角度,來告訴我的摯友,你走了以後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同時也告訴他說,你走了以後,對於我們兩個人來講,我是如此孤獨地面對這些事情。

A:你有沒有覺得,你這次演唱會是20年的一個總結,也是需要點勇氣,回頭去看你走過的路。

B:三天前和我媽媽打了個電話。我媽媽只跟我講了一句話,就是說,你終於達到你的心願啦。她說,你現在應該比較不會緊張吧。而事實上,非常非常早的時候,我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機會。在台灣,92年的時候,那時候已經籌劃過自己的大型的演唱會。而之後因為某些不明的原因,突然臨陣叫停,這一停就到今天。也許那個時候,如我媽講的,太在乎了,心情上波動很大。這次演唱會我懷著非常喜悅的心,就像去見老朋友。我不希望讓老朋友們失望。我不希望因為我的歌構築他的一個記憶的朋友,在現場演唱的時候感覺到我摧毀了他們的記憶。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對來聽我演唱會的新一代的朋友,他們過去對我不是很瞭解的,希望重新去瞭解屬於我們的那個時代,我們在那個時代的精彩是怎麼樣子的,我們在你們這樣一個年紀的時候也付出我們的青春和激情。

A:生命無常,最後,你想對你的那些歌迷老朋友們說一句什麼話?

B:我套用某一個人寫的,就是:比幸福,我不參加。比不幸,我也不參加。其實每一個人都一樣,在自己的人生中都有很多的喜怒哀樂,這就是人生的滋味。




改變1995
作詞:黃舒駿 作曲:黃舒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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