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報] 馬戲夢狂言者－「當機劇場」黃明正的偏執與理想
中午在家作功課，大貓外出餐敘。腦袋乏了，遂騎著新運到的摩托車，到台大附近的書店走走。唐山正在舉行印刻部分書系的49折拍賣，購得鄭鴻生的《荒島遺事》，又在斜對面的秋水堂，買了作功課用的圖書版權管理與外貿，和過去論文專注的個人主義與社會關系的學術書籍一冊。餓了，拎著破報，晃到小店喫碗肉燥米台目。
喜歡底下這篇報導所傳達的行動力──與既定規範站在相對立場的一種活力和創造力。對制度的實踐性反叛，往往是最好的革命。
我們其實都倒立在一片良田阡陌之前。
※ 全台倒立做Mr. Candle計畫過程中，與雲林一位阿伯借摩托車倒立拍照。（照片與解說摘自破報）
馬戲夢狂言者－「當機劇場」黃明正的偏執與理想
文／陳韋臻 圖片提供／當機劇場
夜間，北投冷到讓我直想附近的溫泉池，走入舊義方國小再利用成的排練場，見到黃明正裸著上身，在場上飛來飛去，側翻、旋轉、跳躍，有時落定動作如同芭蕾舞者，腹部閃爍的肌肉與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形成一個秘密對比。好一會兒，他終於停了下來，我開頭第一句話問道：「『當機劇場』到底唸『ㄉㄤ機』還是『ㄉㄤˋ 機』？」他笑著回答：「都可以。妳也可以唸『ㄉㄤˊ ㄍㄧ』（台語：乩童）。」從這劇場的三種念法，我約莫感受到了一些「當機劇場」面對表演藝術的不同情懷，從當（ㄉㄤ）機立斷的行動力、當（ㄉㄤˋ）機的台灣馬戲表演藝術，還有與乩童分享地方的鄉土文化層面。這傢伙，除了一身肌肉和飛天遁地的能力之外，還有一種與這時代不太相符的腦袋、理想與動力。
對黃明正這個人的第一印象，來自今年電視新聞報導，關於一個詭異的傢伙倒立巡迴台灣的事件。「倒立？！沒有意義、譁眾取寵！」是我當時的念頭。直到最近收到他《透明之國》演出消息，才開始認真地試著理解黃明正這個人，也顛覆了我最開始「沒有意義、譁眾取寵」的判斷。首先從網路上的搜尋開始，就發覺了黃明正之前的倒立巡迴台灣產生的迴響，是住在台北之國裡的我未曾想見的，來自屏東、彰化、台東的居民，因為看了黃明正的演出，而前來留言鼓勵。為此，詢問了黃明正這整整五個月內，究竟做了些什麼？他的回應是，除了倒立走路，他同時在每個鄉鎮市的老人院、孤兒院或為喜憨兒做公益演出，並在不同場域，像是夜市或廣場等地，做馬戲表演，並行下一腳步的募款。
「在開始環台之前，我就先做了許多的街頭表演募款，而後我一個人開著一台小破車，到每個縣市，三月從我的家鄉屏東開始，一週一個縣市，花了五個月走完，除了在特定的地方倒立行走之外，還會演出給弱勢團體看，還有持續募款的表演。我還記得我在苗栗為喜憨兒演出馬戲表演後，問他們的想法，有個小孩跟我說，這就是極樂世界，我當時很震驚……」眼見這些倒立巡迴的照片，一位正在跟拍黃明正的紀錄片攝影黃宏錡，對我說，黃明正是個有相當執著和自我要求的年輕人，「他通常都是一個人跑到這些地方做這些事情。有一次我到綠島拍他，看著他倒立，靠著雙臂攀到一個海邊的大礁岩上，有好幾層樓高。真的是一摔下去就會死掉，他卻堅持要用倒立方式上去……」
究竟為何要做這件事情？黃明正竟然說，最初這是為了一圓十三歲開始的夢想。自小就開始喜歡倒立、在課堂上調皮惹事的他，從10歲開始進入國立台灣戲曲學院的馬戲特技科，習得一身硬底子馬戲特技，每天從早上五點半的早功開始，持續到晚上八點的輔助課程與練習，「直到十八歲畢業後，因為台灣真的沒有表演空間與機會，所以當了兩年的業務，到後來決定去唸北藝大戲劇系，才有了現在的發展。」而這個「發展」，是結合馬戲演出與總體劇場的概念，從影像、音樂、道具、演出與觀眾，互相牽制也相互指涉，黃明正自己發明了一個辭彙「馬戲寓言體」來稱呼。就在觀看彩排時，黃明正以馬戲特技做出令人捏把冷汗的橋段，觀看者心跳加快彷彿與其置位於同一個臨界點時，黃明正卻也未以從容冷靜之姿讓觀者取間疏離，而其中的角色，又彷彿指向外在的真實世界，以特技的非人和身份的實存，共構了寫實和超現實的並存樣貌。
這場《透明之國》的演出，黃明正選擇屏東老家為首，而後才到台北演出。原本以為純粹只是「回饋鄉親父老」的想法，卻還有著更宏大的志願在背後。「這場演出是當機劇場的首演，也是從這裡開始，往後當機劇場的每一次表演，都會在台灣每個縣巡迴表演，每個縣二到四場，兩週一個縣市巡迴，預計演出五十到一百場。我稱為『當機藝術節』。」窮究到底，黃明正認為，台灣的藝文團體總是向政府申請經費補助演出，卻僅在台北上演個幾場，其他鄉鎮市的民眾毫無機會接觸藝文表演，為此，黃明正立言要讓每個縣市的民眾，都能看見他的表演。
從沒見哪個表演團隊敢如此「口出狂言」，何況，各縣市的民眾娛樂消費支出，也不盡然得以擔負。正當我如此在心底質疑可行性時，黃明正接著表示，從三月到八月間的環台過程，除了演出與募款，他同時也與各地方政府機構接觸，並觀察各地方的現象，以此作為往後演出的基礎。「像是在屏東的演出，我們向學校借表演禮堂作為演出場地，票價訂10塊錢，目前還沒開演已經加演了。當然資金上是入不敷出的，但我們會在現場販售倒立巡台的『Mr. Candle』的明信片，希望能夠用不同方式來推廣並持續下去。不同的縣市我們會因應情形而在這些形式上有所調整，例如偏遠鄉鎮必須要仰賴的是鄉長、里長的宣傳，而台北在朋友的幫助下，不計盈虧進入誠品演出，也同時提高票價，用座談的方式來宣傳，鎖定的群眾不是原先就會進劇場看戲的民眾，而是可能之前在夜市或其他地方，看過我表演的人。」由此，一步一步，黃明正開始要將馬戲演出放入不同性質的空間中，面對不同身分的群眾，做出不同的設定，「我可以在學校禮堂舞台表演，也可以在誠品演出，這兩個地方都沒問題的話，那其他還有什麼空間是不能表演的？」
不同於其他同樣馬戲特技科出身，而後成為業餘演出賺外快或進入一般職場的特技人士，黃明正不停出走，先是當了業務，又跑去學戲劇，在打算從戲劇科休學離開時，又遇見了馬戲與劇場相結的契機，才開啟了往後的馬戲人生。除了幼年時「倒立、攀爬」的原動力，以及成年後「演出」的需求構成的《透明之國》與「當機藝術節」狂想之外，黃明正表示，倒立行走的路程也會持續下去。往後，他將以台灣作為第一步的起點，規劃十五年內做一場馬戲的「時間之旅」，以邊行邊募款的方式，走完全世界，與不同國家的馬戲團體作交流，構成一幅「馬戲地圖」。望著眼前這位與我同年的年輕人，壞心眼的我又開始質疑起這一切的可行性，率先竄出的便是資金的來源。但當我知道，這位家境不富裕，從一無所有開始的黃明正，在巡台前四處街頭賣藝籌得的款項就達到五、六十萬，作為購買相機、電腦，以及五個月巡迴的資金時，我開始願意相信，這位年輕人除了狂言之外，還有著一身的動力和實踐的毅力，就如同他笑著說：「妳以後會看到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雙手都顫抖著還要倒立，四處街頭賣藝。」希望屆時，馬戲地圖已經將近完成，而鄉親們，以後如果看到一位年輕人賣力地在夜市賣藝，就請不吝嗇地把買香腸的錢投給他，否則，不曉得他得演出多少年，才有辦法完成他的馬戲地圖夢！
喜歡底下這篇報導所傳達的行動力──與既定規範站在相對立場的一種活力和創造力。對制度的實踐性反叛，往往是最好的革命。
我們其實都倒立在一片良田阡陌之前。
※ 全台倒立做Mr. Candle計畫過程中，與雲林一位阿伯借摩托車倒立拍照。（照片與解說摘自破報）
馬戲夢狂言者－「當機劇場」黃明正的偏執與理想
文／陳韋臻 圖片提供／當機劇場
夜間，北投冷到讓我直想附近的溫泉池，走入舊義方國小再利用成的排練場，見到黃明正裸著上身，在場上飛來飛去，側翻、旋轉、跳躍，有時落定動作如同芭蕾舞者，腹部閃爍的肌肉與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形成一個秘密對比。好一會兒，他終於停了下來，我開頭第一句話問道：「『當機劇場』到底唸『ㄉㄤ機』還是『ㄉㄤˋ 機』？」他笑著回答：「都可以。妳也可以唸『ㄉㄤˊ ㄍㄧ』（台語：乩童）。」從這劇場的三種念法，我約莫感受到了一些「當機劇場」面對表演藝術的不同情懷，從當（ㄉㄤ）機立斷的行動力、當（ㄉㄤˋ）機的台灣馬戲表演藝術，還有與乩童分享地方的鄉土文化層面。這傢伙，除了一身肌肉和飛天遁地的能力之外，還有一種與這時代不太相符的腦袋、理想與動力。
對黃明正這個人的第一印象，來自今年電視新聞報導，關於一個詭異的傢伙倒立巡迴台灣的事件。「倒立？！沒有意義、譁眾取寵！」是我當時的念頭。直到最近收到他《透明之國》演出消息，才開始認真地試著理解黃明正這個人，也顛覆了我最開始「沒有意義、譁眾取寵」的判斷。首先從網路上的搜尋開始，就發覺了黃明正之前的倒立巡迴台灣產生的迴響，是住在台北之國裡的我未曾想見的，來自屏東、彰化、台東的居民，因為看了黃明正的演出，而前來留言鼓勵。為此，詢問了黃明正這整整五個月內，究竟做了些什麼？他的回應是，除了倒立走路，他同時在每個鄉鎮市的老人院、孤兒院或為喜憨兒做公益演出，並在不同場域，像是夜市或廣場等地，做馬戲表演，並行下一腳步的募款。
「在開始環台之前，我就先做了許多的街頭表演募款，而後我一個人開著一台小破車，到每個縣市，三月從我的家鄉屏東開始，一週一個縣市，花了五個月走完，除了在特定的地方倒立行走之外，還會演出給弱勢團體看，還有持續募款的表演。我還記得我在苗栗為喜憨兒演出馬戲表演後，問他們的想法，有個小孩跟我說，這就是極樂世界，我當時很震驚……」眼見這些倒立巡迴的照片，一位正在跟拍黃明正的紀錄片攝影黃宏錡，對我說，黃明正是個有相當執著和自我要求的年輕人，「他通常都是一個人跑到這些地方做這些事情。有一次我到綠島拍他，看著他倒立，靠著雙臂攀到一個海邊的大礁岩上，有好幾層樓高。真的是一摔下去就會死掉，他卻堅持要用倒立方式上去……」
究竟為何要做這件事情？黃明正竟然說，最初這是為了一圓十三歲開始的夢想。自小就開始喜歡倒立、在課堂上調皮惹事的他，從10歲開始進入國立台灣戲曲學院的馬戲特技科，習得一身硬底子馬戲特技，每天從早上五點半的早功開始，持續到晚上八點的輔助課程與練習，「直到十八歲畢業後，因為台灣真的沒有表演空間與機會，所以當了兩年的業務，到後來決定去唸北藝大戲劇系，才有了現在的發展。」而這個「發展」，是結合馬戲演出與總體劇場的概念，從影像、音樂、道具、演出與觀眾，互相牽制也相互指涉，黃明正自己發明了一個辭彙「馬戲寓言體」來稱呼。就在觀看彩排時，黃明正以馬戲特技做出令人捏把冷汗的橋段，觀看者心跳加快彷彿與其置位於同一個臨界點時，黃明正卻也未以從容冷靜之姿讓觀者取間疏離，而其中的角色，又彷彿指向外在的真實世界，以特技的非人和身份的實存，共構了寫實和超現實的並存樣貌。
這場《透明之國》的演出，黃明正選擇屏東老家為首，而後才到台北演出。原本以為純粹只是「回饋鄉親父老」的想法，卻還有著更宏大的志願在背後。「這場演出是當機劇場的首演，也是從這裡開始，往後當機劇場的每一次表演，都會在台灣每個縣巡迴表演，每個縣二到四場，兩週一個縣市巡迴，預計演出五十到一百場。我稱為『當機藝術節』。」窮究到底，黃明正認為，台灣的藝文團體總是向政府申請經費補助演出，卻僅在台北上演個幾場，其他鄉鎮市的民眾毫無機會接觸藝文表演，為此，黃明正立言要讓每個縣市的民眾，都能看見他的表演。
從沒見哪個表演團隊敢如此「口出狂言」，何況，各縣市的民眾娛樂消費支出，也不盡然得以擔負。正當我如此在心底質疑可行性時，黃明正接著表示，從三月到八月間的環台過程，除了演出與募款，他同時也與各地方政府機構接觸，並觀察各地方的現象，以此作為往後演出的基礎。「像是在屏東的演出，我們向學校借表演禮堂作為演出場地，票價訂10塊錢，目前還沒開演已經加演了。當然資金上是入不敷出的，但我們會在現場販售倒立巡台的『Mr. Candle』的明信片，希望能夠用不同方式來推廣並持續下去。不同的縣市我們會因應情形而在這些形式上有所調整，例如偏遠鄉鎮必須要仰賴的是鄉長、里長的宣傳，而台北在朋友的幫助下，不計盈虧進入誠品演出，也同時提高票價，用座談的方式來宣傳，鎖定的群眾不是原先就會進劇場看戲的民眾，而是可能之前在夜市或其他地方，看過我表演的人。」由此，一步一步，黃明正開始要將馬戲演出放入不同性質的空間中，面對不同身分的群眾，做出不同的設定，「我可以在學校禮堂舞台表演，也可以在誠品演出，這兩個地方都沒問題的話，那其他還有什麼空間是不能表演的？」
不同於其他同樣馬戲特技科出身，而後成為業餘演出賺外快或進入一般職場的特技人士，黃明正不停出走，先是當了業務，又跑去學戲劇，在打算從戲劇科休學離開時，又遇見了馬戲與劇場相結的契機，才開啟了往後的馬戲人生。除了幼年時「倒立、攀爬」的原動力，以及成年後「演出」的需求構成的《透明之國》與「當機藝術節」狂想之外，黃明正表示，倒立行走的路程也會持續下去。往後，他將以台灣作為第一步的起點，規劃十五年內做一場馬戲的「時間之旅」，以邊行邊募款的方式，走完全世界，與不同國家的馬戲團體作交流，構成一幅「馬戲地圖」。望著眼前這位與我同年的年輕人，壞心眼的我又開始質疑起這一切的可行性，率先竄出的便是資金的來源。但當我知道，這位家境不富裕，從一無所有開始的黃明正，在巡台前四處街頭賣藝籌得的款項就達到五、六十萬，作為購買相機、電腦，以及五個月巡迴的資金時，我開始願意相信，這位年輕人除了狂言之外，還有著一身的動力和實踐的毅力，就如同他笑著說：「妳以後會看到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雙手都顫抖著還要倒立，四處街頭賣藝。」希望屆時，馬戲地圖已經將近完成，而鄉親們，以後如果看到一位年輕人賣力地在夜市賣藝，就請不吝嗇地把買香腸的錢投給他，否則，不曉得他得演出多少年，才有辦法完成他的馬戲地圖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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